原创小说《那年那海》之锚泊缅甸

2017-04-111621

公司发来了下个航次指令:运载袋装的化肥,装货港是沙特的达曼,卸货港是缅甸的仰光。从伊拉克开出来的时候,甲板上堆满了垫舱物料,细竹竿、草席、残损的货物袋和散落的大米之类。达曼港也在波斯湾里面,距离伊拉克一天的航程而已。考虑到时间紧张,张峰林提前便安排了扫舱的工作,把舱里的垫舱物料和地角货吊出来放到甲板上。靠港之后,很顺利的通过了验舱的要求,而这是开始装货的第一步。

沙特是个规矩很多的伊斯兰国家。靠港的时候,舷梯边上有一个移动的岗哨亭子,真枪实弹的大兵守着。船员们不仅不允许出港,连下地也受限制,只能守在船上,继续每天无聊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就是上班下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装货一周后,CATHY轮缓缓驶出,波斯湾,霍尔木兹海峡,然后返回在印度洋,向着东南亚的缅甸航行。

船员们把这种穿越辽阔海洋的航行称作放大洋。每天干活,吃饭,睡觉,晚上有时候大家一起打牌喝酒。楚天放有时候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听歌,桌子上摆着梅欣的长发飘飘的相片,楚天放始终无法忘记这个女人。在把它放到衣柜里沉寂几天后,楚天放又把她摆在了桌子上。

在沙特达曼靠港的时候,代理拿了一些船员个人的信上船。那个时候,手机和网络还远远没有像现在一样普及,船员的亲朋把书信寄到公司,写好船名。公司里有专门的人员把这些书信整理好, 在给靠船港口代理邮寄其他资料时便一并寄出,再由代理转送到船员手里。有时候船员换班的时候也会捎带一些上船。孤旅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收到书信的船员一般会很开心。尤其是那些热恋之中或者新婚不久的兄弟。

李建凯终于收到了小芳的来信。小芳的本名叫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也不关心。那些年流行一首歌,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的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小芳成了好多村里姑娘的代名词。

小芳的这封信给李建凯带来了很大的安慰,楚天放每次见到他,总是很开心的样子。李建凯说小芳给他表态了,要他安心工作,等他回家,再也不搭理那个小情敌云云,很有要把军功章平分一半的意思。

楚天放没有收到任何人的信,看到大家在大台急切的看有没有自己书信的时候,楚天放一直坐着没有动弹。他想不出谁会给他写信,事实上也是如此。大家拿着书信回房间细细品味的时候,楚天放就一直坐着看电视。电视机在放大洋的时候,根本收不到台,于是就放一些光碟。楚天放清楚的记得那年流行的贺岁喜剧《没完没了》,里面有吴倩莲说给葛优的一句台词:今晚上我想喝多。楚天放一直记得那句台词,好多的晚上,他真的想喝多。

在仰光锚地锚泊以后,当地人划着小船靠了上来。这些小船满载着船员们向往已久的新鲜食物,水果青菜活猪什么都有。

下午大家吃好饭,有的开始钓鱼,大部分人都趴在舷墙上,和小船里的人比比划划。这些当地人的英语和王益的水平相当,甚至连阿米狗的单词也不会说,他们更多的是使用肢体语言。

“AMIGO,HOW MUCH,HOW MUCH?”王益总是积极分子,指着一船西瓜,两只胳膊向外划了一个圈,表示要全部包圆的意思。包圆是楚天放的太行山家乡的土话,就是要全部买下。

“NO,NO,CHANGE,CHANGE”.(不卖,交换)船上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少年,穿着当地的花格子布裙,带着一只黑墨镜,他显然更愿意收取船上的实物来交换。

换东西是王益做不了主的,便讲给水头吴海。

“前尖舱的库里有这次的大米地脚货,得有二十袋吧,还有以前的几袋子白糖,你叫几个兄弟搬一下。”吴海作为老师傅,对这些实物交换轻车熟路。我给机头讲一下,让他派几个机舱的弟兄。小楚,你去叫大厨,看看那几头小猪咱们要不要。”

楚天放跑到厨房里,大厨宋建强还在收拾灶台。

“要啊,当然要啊!猪啊羊啊送到这里来,我们是亲人解放军。统统的要!”宋建强最喜欢上伙食了。储备的食物多,他做大厨的选择就多,船员们吃好了,至少就不会冲他骂娘了。

“老吴,咱别弄活的上来了。还记得那年咱们在船上杀猪,弄得满甲板都是血。没一个专业的,几刀子都捅不死,船长后来知道了那顿臭骂。”大厨和水手长以前曾经同船,每次谈起他们一起满船追着藏着堵截杀猪的情形总是欢乐不已。后来那个老船长说,出车行船要多注意,不能在船上大开杀戒。人家浙江福建的渔民每次出海前都杀猪宰羊的祭奠海神娘娘,求她保佑平安。“你们他妈的把我的船搞成了屠宰场!”他们至今都能忆起老船长气的变形的那张脸,好多年过去了,老船长也退休了。不过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形,老哥俩就想起当年的情形,那是多么鲜活的记忆啊!

“嗯嗯,后来我再也没有在船上杀生,连海鸥鸽子落在船上不动了,我也不去动它们。”吴海说道,“老船长说的对,我们这种在海上过活的人是得多注意。记得那时候你是操刀手啊,猪头猪心肝肺的任你挑选。”

“别提了,在船上杀猪太恐怖了。一刀子下去弄不死就麻烦了,老船长骂过以后我就后悔了,再不动刀杀生了。”

航海是个古老而特殊的行业,这里面的老人有一套自己的信仰。好多的人敬畏鬼神,相信善恶有报。是啊,即使到了今天科技发达,装备了各种先进的设备,远航的船在大自然面前,还是那么微乎其微。大海的力量太无穷了,楚天放想起希腊神话里的海神波塞冬。海平静的时候,是那样的温柔。微风,微波,或月圆或漆黑的夜里,大海是静谧的,能清楚的听到船头划开大海的声音,像是温柔的手指划在皮肤上。而海暴躁的时候,仿佛波塞冬发怒,卷着狂风巨浪,大船摇摇晃晃,像是犯错的孩子在接受毒打。这个时候,船是渺小的,船上的人也是渺小的,像一粒微尘,一片不足道的树叶。所谓洪水猛兽,对怒海的敬畏,东西方是一致的。

楚天放上船以后,学了不少规矩。比如吃馒头的时候,不能用筷子穿进去挑着,那是对厨师的咒骂;比如筷子不能架桥一样的平搁在碗上,对跑船的人来说,那象征着搁浅;吃鱼的时候,要吃完一面,挑掉骨头而不能把鱼翻过来,海上的人忌讳翻船。不过有一点还是与时俱进的,古老的时候,女人是不能进入祭祀祈祷这样的大场合的,船舶开航的时候也要避开女人,因为女人有污秽的经血,而这一点已经转换为热切的盼望女人上船。在一个男人的部落里,对女人的渴望远远超过了对天地的敬畏,更何况解放思想,除了一些老人,谁还注意这些纯粹唯心主义的东西呢。

最终达成的协议是大米加上以前的白糖,换两船西瓜,两船青菜,两头猪。船员们开动吊机,用一个大网兜把两船的西瓜吊上来。在只有不到一米宽的小船上,缅甸少年和同伴们麻利的把小猪宰掉,船员系下一只桶,像在胡志明卖水果一样,把猪头猪肉五脏六腑一点一点的拎上来。

“这个月又可以分好多的伙食费了。”大厨乐呵呵的说道。把饭吃好了,还能多分几个钱,何乐而不为?那个月每个人分了一百三十多块美金的伙食结余,基本没有吃船上自己的东西。这是最叫人开心的事情,多数的船员不像楚天放这样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跑海的汉子们在拿到钱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辛苦值得,这很像《白鲸》里描写的那群亡命之徒,满世界追着白鲸跑。船长是为了复仇,别人都是为了杀鲸鱼取鲸油换成银子。海上漂泊多年,像吴海王益这样的老水手,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已经没有新鲜感了。作为普普通通的一个男人,他们的漂泊就像人们在工厂车间上班,妓女在街上卖肉一样,只是为了挣钱养家。所谓祖国的航海事业,就是在这样的最基本的最实在的理想下完成的,这是楚天放后来想出的,那个时候对他来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而他崇拜的人,还是哥伦布这样的海盗航海家。

海运圈聚焦专栏作者:船长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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