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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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重回洋港
当我在大港去往上海洋港的途中，我突然接到接到公司的指令：
“船长，鉴于目前的货源情况，现不安排你轮在洋港装货，洋港货箱卸完后，再到宁波把剩余的货箱卸完后，在宁港虾峙门外的锚地抛锚待命。预计等待时间大约3个月！请船长根据新的船期安排在洋港或者在宁港按三个月加一个月的储备伙食上伙食。在宁波开航前补足淡水。公司将在抛锚期间将安排船厂工人上船航修。有什么问题请及时汇报公司。公司将视况提供方便！”
经过25小时的航行，在朦胧的夜色中，我终于回到了原来的始点——洋港。
目的港——洋山港
洋山港
西虎啸山、筲箕岛上灯塔光芒远远地迎接我回到原来属于浙江省崎岖列岛。 
可是我们并没有回到上海的感觉，在海员心中的上海还有“十万八千里”的心理距离。引水员从一艘出口船上下来之后就乘上拖轮到了我轮。我把航向、船速、船舶参数交代引水员后，注视着这个21世纪上海政府大手笔挥就的、举世瞩目的洋港。
两个月前上船 “夜宿洋港”遭遇还历历在目，为了避免上船海员重蹈覆辙，我在大港一直与公司、海员公司的调配员保持了频繁的短信联系，把船舶任何变化动态转告他们，适时把接班海员送船。当然我最渴望的是能够在接送海员班车的车厢内出现海员家属的身影，可是我失望了。
目前公司没有负责海员家属上船的部门关心海员最为直接、最为关注的事情，如同我一直述说的那样，公司领导在关心公司发展大事，关心着自己的政绩，关心着自己年底能够拿到多少金钱，至于海员的利益考虑的排位坐次靠后，一点没有关系。
因此，我感觉到做中国远洋海员的悲哀就是得不到社会的理解、得不到公司领导的理解，海员最基本要求都被过去的条条框框限制死了，而到现在无人敢触及这个社会变化后的敏感问题。别人以为我一直喋喋不休纠缠着这个问题，可是我当了近30年的海员深有体会和了解远洋海员在世界大洋风里来、雨里去的遭遇，海员家属望眼欲穿的盼望，远洋海员含辛茹苦地操持家务的艰辛。
洋山港靠泊
其实海事部门、海关、边防这个桥早已搭好了，先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交通部已经发文开了船长、政委、轮机长以及海员能够带家属随船远航的先例。除了远洋公司外，还有哪一家航运公司把它作为改善海员待遇的措施去落实呢？
每当目睹同样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有航运公司海员服务中心派车送家属到港口情景，让我们公司的海员看的目瞪口呆，看的心中都产生了巨大的反差，让我们海员看的羡慕之极而变的失望了。你能没有这种感受吗？一位土生土长的公司海员说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讽刺话：
“从清政府李鸿章‘洋务运动’时成立航运公司起到现在，设立的制度被人还视为至宝，有些早已淘汰的制度到目前还在应用，通讯发展到今天的先进程度，船舶已经现代化，公司已经引以自傲了，有些人还希望打着旗语、闪着莫氏灯和其他船舶进行联系。”
还是把视线回到船上吧，下面一个平凡的故事将感动每一个读者：
水手长张荣生是一位年过50岁的老水手了，在船工作了三个航次6个多月了。他每天有条不紊地带领水手们奋战在第一线，对待船舶甲板维修保养一丝不苟。在船舶最为关键的维修现场都能够见到他老当益壮的身影。每到一个港口装卸，他紧紧地盯着集装箱的绑扎。稍有不符合绑扎要求，他就马上呼叫值班驾驶员要求码头工人纠正绑扎，我的对讲机里都是他在现场和驾驶员对话的声音，这种声音表示了水手长对待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
水手长带领下的船壳维护
他说：“一条新船交到我的手里，就像一件新的衣服穿在身上，你不注意保管和随手乱扔摆放，衣服就会起皱纹、就会弄脏。所以船舶需要经常整理、梳妆打扮，这个保养工作一步都不能拖，拖了要补回来将需要花出十倍的努力。我们是走向世界的大公司，船舶的外壳就是我们的面子，面子没有了，我就会感到羞愧的。”
因此他按照操作工艺在航行途中在甲板上如同麦地田埂中拾麦穗一样仔细寻找锈斑，然后安排海员把锈斑敲掉，再用气泵砂轮把锈斑打磨的铮亮。随后亲自查验工序是否到位，再涂打防锈漆。当打完防锈漆后整条船狭窄的走道开出了朵朵深红色的漆花。经过三道防锈漆、两度面漆涂照后，整个甲板如同打了整齐的衣服补丁一样十分耐看，一看就知道水手长花了心血，是工艺到家的行家里手干的细活。他把船舶如同爱护自己的家一样看待。在热带气温下额头上汗珠散落在甲板上碎成八瓣，晶莹剔透，在阳光下荀丽多彩，工作服上都浸透了汗斑，如同寒夜过后在地上一片白霜。他在船上勤勤恳恳又心情愉快地度过了180多天，对工作、生活的船舶产生了深深、发自内心的恋情。
船舶除锈保养
印度洋过后他一直担心航行中未能完成的船壳保养，看见右舷首部油漆被拖轮蹭的都是一块块的锈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叫船长发报给马来西亚巴生代理申请涂打油漆的报告，以便靠妥后马上进行油漆工程。
那天是在黄昏时靠好了巴生港。夕阳准备开始打瞌睡了，晚霞将热带雨林的巴生港映射的斑斓，椰林在微风中摇逸。一靠好码头后，水手长顾不得欣赏美景，迅速组织了人员和工具，在船壳背影底下开始了敲铲，随后开始了涂打船壳油漆，一直干到天上星星都感动地吧吱吧吱闪亮，在码头灯光下船壳重新披上了绿色新装。水手长望着劳动的结晶，他心里面舒坦了，他如释重负地望着满天星星微笑了。
船壳保养
那天即将抵达南港前突然接到要求他公休的伊妹儿，他憎恨死了这位没有传递好消息的“电邮妹妹”，马上情绪低落到了冰点。他考虑了许久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船长我不想公休，我想和你一起干下去，我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一点也不觉得累，何况现在我还需要赚钱，船长是你见到我工作上还不够好才把我调下去的吧？不，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继续努力把工作做的更好。”
这一连串的不想下船公休的理由把我感动连连摇头：
“水手长你做的很不错，我很满意，我很喜欢你这样肯干、这样自觉的贡献，可是我的确不知道公司这样安排的目的，这样吧，我跟公司联系一下，了解情况后我给你答复。”
我坦陈了自己的想法。
水手长说：
“要我离开这个集体，我可能会遗憾很长时间的。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我浑身是劲，再辛苦、再累，只要睡了一觉什么都感觉都好了。请你说说看，最好把我留下来。”
那天我真打电话询问了公司，公司负责人说：
“考虑到水手长的工作是船舶最为辛苦的工种，爬上爬下，劳动强度最大。他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休息一下为宜，如果连续工作了，当感觉到不适宜了，到时他就不能上船工作了，赚钱也需要调节休息。船长请你做好他的工作，让他安心下去休息2个月后再继续工作。这是公司对老年海员的特殊关心，请他能够理解。”
我连忙把公司的调他下船的信息传递给他了。他只是表示理解，可是他愿望中还是留恋船舶和谐的环境：
“船长，既然公司调我下船，公休完了，你一定要我回来，我很喜欢这艘船舶。要不我会感到失望的。”
一条刚铮铁骨的汉子因为对船舶的感情、对船长、政委‘人性化’管理由衷而发，在我面前激动地留下了眼泪。
“这样吧，相信我们的缘分一定能够在一起工作的，我把家里电话号码和手机号码全部留给你，如果又什么事情或者需要帮助的话，我船长很乐意为你和弟兄提供方便。”
接下来的几天水手长还是像往常一样工作，可是他的脸部呈现了即将下去的不快和遗憾。那天船到了天港，我走下舷梯看见水手长拿了长杆油漆刷子一个人在拼命地打船壳油漆，脸上表情严肃，又非常惆怅。他用心在工作，他专心在干活，他用干活在消除自己的情绪，在干活平衡自己的情绪。我走上前去动情地说：
“水手长休息一下，要公休了，留下让接班的水手长干吧。”
“不，船长在我离开船舶前一定要给接班水手长一个交代，这是我们自己的船舶，这是我曾经工作过的船舶，我下船时见不到锈斑我才感到心里宽慰。”
我眼睛中闪出了泪花，我再也无言面对这位忠实、忠诚的水手长了。
那天在洋港，我等在梯子口和这位可敬的老水手长握手言别。他走下了舷梯，站在集装箱码头上，他用起了皱的手掌在眼下搭成凉棚，极力在逆光中寻找我，当我向他挥手致意时他也向我挥了好几次手，随后将两手合成喇叭状高声呼唤：
“衣羊船长，再见！”
我回应了他的致意，转身擦了一下红红的眼睛回到了房间里，我心里开始烦躁不安了。
船舶静静地停泊在洋港3泊位，洋港的大吊一次四个集装箱的速度、起劲地把集装箱吊下，我的思绪也在七上八下：
“洋港啊，你什么时候成为海员心中的‘上海港’和海员心中的幸福港！”
现在，船上的货箱仅剩下宁港的了。
那天是在半夜离开洋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