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农村劳动(网络照片)
那年,我已经在自己的生产队劳动了近四年了。这四年中我饱经了农村劳作的艰辛,也锻炼了我不阿的性格,我看不到自己前途的希望。倒是“农村是一个广阔的田地,在那里大有作为。”的伟大教导还在支撑我的精神,使我在艰苦的环境中保持了很乐观性格。
但是现实世界的不公和我的单纯思想一直无法翻身。生产队是个非常典型的郡带关系社会,社员之间都被一张无形的血缘网络链接在一起,彼此之间亲缘关系让我非常孤独和苦闷。

农村劳动(网络照片)
在阶级斗争的形势下,一些人都是立场坚定地站在族亲一边,任何人都无法攻破亲缘的堡垒。假如不小心踩住了他们的“尾巴”,最终的结果是用天下最恶毒的词语攻击对方,把祖宗十八代都骂光外,还竭尽全力排挤你、打击你,让你在生产队彻底孤立。
我在生产队没有族亲,没有爷叔、伯伯替我庇荫、袒护。
我的父母都是工人,我们是上海郊区特殊的挂名农村户口一个群体、即生产队没有务农的人员,而家里的户口却挂在生产队。享受的条件全部是社员待遇,却得不到生产队的分配。只有享受国家对菜农的副食补贴提供少量的肉票等等。
在当时的郊区,有很多这样的挂名农村户口。因此,像我们这样的挂名农村户口的子女回乡务农后根本没有地位,倒是常常受那些当了生产队干部们族亲社员子女欺负。
生产队开手扶拖拉机的“特殊工作”轮不到我,只能拿起铁塔、锄头到大田里面与那些女人一起劳作,生产队到工厂做工分值很高外包工轮不到我。

网络照片
像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的份额就是捏住鼻子做大头梦而已,异想天开,根本轮不到我,甚至参军也被他们挤兑。不过,经过一段时间排挤之后,我的独立能力更强了,我学到了很多种植蔬菜技术,锻炼的浑身都是栗子肉(肌肉),一担粪水挑在肩上可以跑一里地的距离,早晨七点钟出工,到中午11点收工,再到12半出工做到日落暮色中疲惫回家,然后在灯光黯淡的黑夜中虚度时光,没有娱乐、没有希望地躺在床上度过黑暗,从新开始明天的劳作,俨然成为了一个公社的新农民。

与伙伴在修理手扶拖拉机
确实我也变成了农民、变成手扶拖拉机手。
我忿忿不平的同时对文化知识一直渴求,除了读报之外,还经常看当时发行的千篇一律的文艺书籍,从文字中汲取知识。
由此,在自强不息的个人性格下,倒也冲出了生产队的藩篱,有了机会去读那些族亲子女们不想去读的“社来社去”的县“五七”农大。所谓“社来社区”就是读了一年后还是回到生产队劳作,跳不出农门。自然,让我捡到了“便宜”。

38年后与农大同学聚会合影
就是因为这个“便宜”,我在上世纪的1977年之前在“五七”农大中断断续续地学到了高中数学、物理和化学基础课,也学到了一门修理农机的手艺,成了当时生产大队的农业机械化推进手,没有负担也其乐融融,准备利用维修农机的手艺在农村中稳稳地扎根。
想不到机缘来临了,文革后恢复高考的机会降临到了我们这帮适龄的青年身上。获知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我和同班的挂名社员的子女们一起投缘地聚集在一起开始了高考复习,并且认真复习。中学班主任季老师走到田头苦口婆心动员同们学参加高考复习班。
中学校区内重新有了朗朗读书声,在夜间,每一间教室灯火通明。这是一场“七石缸里捞芝麻”的劳作,希望非常渺茫却看到了人生未来的曙光,一搏才能跳出“农门”。
我们的高考复习也引起了生产队族亲子女们的不满,面对不想复习而期望推荐上大学习惯政策同年龄的“干部子女”还是抱有一丝希望,风言风语叫嚷:“你们不要高兴太早,出不出去还不是我们领导一句话,我们是贫下中农子女,难道贫下中农的推荐不算数了?”
恰恰他们的失算给了我们同学更多机会了,我们在高考夜校复习更加认真了。在几次模拟考试中让白发苍苍的班主任感到了欣慰。
我知道我的文化基础弱点,可仍然参加复习,不过对高考能否成功开始动摇。因为看到了千军万马奔向考场,考大学的录取率很低,我感到“我能行吗?”的压力。
我们的同学都是铁心的朋友,有共同的农村遭遇。由此,也想急于寻找机会离开沉闷的农村环境,想自己应该有未来,在其他职业方面更有出息。
正当高考临近到了报名之际,我的几门功课的模拟考试不太理想。我感到了天空有下雨前的灰色,情绪也变得有点沮丧,失去了平时乐观的言表。
几位一起复习的同学鼓励我,班主任也在帮助我,给我分析模拟考试的失误。可是我还是笼罩在“我能考取?”的阴影中。
那天在大队部的空地上,我正在摆弄那台手扶拖拉机,我想大概今生的命运就和这些农具成为终生伙伴了。一位也是回乡务农大队干部、我的女同学走到我的跟前说:
“你报名参加高考吗?现在我正在统计后上报。”
我看看那台被我擦亮的拖拉机,再回想这两天的情绪,看着她那张一副失去少女矜持和腼腆的表情变成冷漠无情的农村女干部,提不起精神地回答:“这么多人高考,我能考取吗?”

我的那台拖拉机(高考前拍摄)
“考不考随你,今天是最后机会,你不报名参加高考,你一辈子将后悔的。”
女同学这样的“威吓”让我心头一振,浑身颤动。突然间被她的一句话实实勃勃地敲打在心坎上醒悟了:“考,我参加高考!”
但是底气不足,我报名的志愿都是别人看不懂的某外地农机学院。而心态因为不想参加高考又想步入考场试试看而放得异常轻松了。我还继续和过去同班的同学一起在班主任的辅导下复习。而考场就是我们原来的年级教室环境非常熟悉。
走进77年10月的第一场文革后的考场,看着考卷上的考题,我感觉这些符号都认识我,而我不认识它们。绞尽脑汁地挖掘记忆、胡乱填写答案,停考铃声响起,我几乎在失望的情况下回到家里。可我马上平静了:“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参加一次考试吗?”。
参加下午考试前,挚友到家鼓动我继续考试不要放弃,我和挚友又出现在考场中。我记得我考的最好是那张语文考卷,那篇作文洋洋洒洒800字几乎完美无缺地写就了关于粉碎“四人帮”之后的农村变化和人们兴高采烈的情绪。不想就是这篇作文得了高分,居然让我在“七石缸内捞到了芝麻。”在寒冬腊月来临前,我惊讶地得到了我不敢填但有非常渴望去的大连海运学院入学通知书。
令人兴奋不已的是我们中学班级创造了当年文革后公社里第一次高考的两个奇迹:
整个公社当年第一批录取了九个本科大学生,我们班级录取了四人!
我们的班主任季老师噙着热泪高声欢呼:“苍天有眼,我的学生有出息了,我闭目也不遗憾了,我们的国家有希望了。”
我们也激动地到季老师家里,对他复习高考付出的心血表示了最高谢意。而季老师把高考复习精力花在我们身上,他最小的女儿、我们的同学却落榜了,我们都感到非常遗憾。
录取大学的还有三位是教我们的中学老师,一位是复旦大学著名政教系教授;还有一位是浦东某重点中学的校长;还有一位是中国著名画家。余下的才是素不相识的公社其他人员。
第二,参加高考的我班十几位同学最后都被师范中专学校录取了,创造了满堂红。在当时,我们考上大学的信息在整个公社引起了轰动,以致第二年有更多的农村青年参加了高考。现在,幸运的高考同学都在重要的岗位上发挥作用,类似我们年纪的同学都退休了。
很遗憾,班里那些工矿企业单位同学,因为感觉条件满足了,没有一个人参加高考,从而在人生道路上留下了终身遗憾。
当工厂纷纷倒闭后,他们都成了当年“4050部队”的成员了。还有一些同学因为失去了机会导致了生活困难。但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憾事,他们省吃俭用,拿出了仅有的积蓄将自己的子女送入大学,以了却自己未能进入大学的夙愿。

大连海运学院凌水桥上(2016年2月)
我在大连海运学院努力学习克服了被淘汰的命运,慢慢跟上了学业,最终圆满完成航海学业,走上了远洋海员的职业道路。在离开大连海运学院时,我站在凌水桥上,面对美丽的校园我立下了誓言:“我不当上远洋船长,我绝不返回母校!”
在30年后,在母校成立100周年庆祝会上,我以中国高级远洋船长的头衔出现在老师和师生们的面前,并在中远报告厅为学弟、学妹们作了2小时的演讲:
“母校,成全了我的航海梦想!”

毕业30周年在母校演讲
很幸运本来学习并不出色的我,经历了曲直的学习,艰苦的工作,终于有了今天的事业。想不到的是,我能够成为远洋船长,驰横世界大洋,变成了航海人。

大连海事大学电航楼
我们同学有的成为了闻名全市的小儿科医生和教授,有的成为了高级建筑工程设计师。
上了师专的同学个个身手不凡,都是小学教导主任、小学校长等,成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连那位在高考提醒我,激励我的女同学也是读了师专成了当地的父母官,位高到副镇长。
回忆当年惊心动魄、改变人生的那一刻,文革后1977年10月的那次高考永远成了我们这代高考人刻骨铭心的记忆。
海运圈聚焦专栏作者 航海衣羊 http://weibo.com/huyuexiang(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