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那年那海》之大连修船

2017-04-201413

楚天放登上“雷托雷登”轮的舷梯时,她还静静的停在大连船厂里。“雷托雷登”是音译过来的名字,其实船的本名是“LITTLE LADY”。楚天放觉得翻译成“小妇人”挺好,李建凯说你这文绉绉的名字不好,应该叫“幼女”。

她是一条二十年的老船,在船厂里停着,尤其显得老态龙钟。各种各样的管子电线从她身上接到岸上,像是病人躺在医院里。这次修船是很大的工程,不管白天晚上,修船的工人轮换着作业。按着规定,“小妇人”要接受船级社的特检,如果特检不合格就不能出厂营运,所以公司也很重视。除了船壳,她的九个货舱也全部喷砂除锈,然后喷漆。很多変薄的钢板要割换掉重新焊上,每个夜里整条船都灯火通明。公司希望早些做好开出去营运,船厂也希望早点完工接下一条船。这种热火朝天的劲头很有当年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意思,不同的是那个时候人们满腔的理想主义热情,现在的人们是满腔的生存生活压力。

船舶的分类有好多种。比如按着装载货物的不同可以分为杂货船、集装箱船、油船和散货船等;而干散货船按着总载重量来说可以分为好望角型号、巴拿马型、灵便型,灵便型又分为可以进出北美五大湖区的小灵便型和基本可以靠世界上大部分港口的大灵便型。好望角型船舶以运输铁矿石为主,因不能通过巴拿马与苏伊士运河,需绕行好望角和合恩角而名;现在苏伊士运河已放宽吃水限制,该型船大多可满载通过。还有一种超级巨无霸的新造船型,是由巴西的铁矿石巨头淡水河谷设计建造,最大的满载量可以达到四十万吨,专门运载铁矿石。巴拿马型船舶就是满载可通过巴拿马运河的大型散货船,这次楚天放上的“小妇人”轮就是属于这种类型。

春节过去不久,海边正是寒冷的时候。楚天放每次回到当初读书的这个城市,总能想起凌水河边的那片海滩。海滩就在离着学校不远,有时候溜达着就到了。当初从太行山那个小地方第一次见到海的时候,楚天放并没有想象的激动。两山之间的凌水湾远远没有想象的浩大无边。后来在这片海,他遇到了梅欣,长发飘飘的梅花一样的女人。梅欣消失在人群里,再也寻不见,就如一滴水融进大海里。

海边多风,诗人罗伯特.勃莱说,“贫穷而听着风也是好的”。读书的时候,每晚躺在集体宿舍里听风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快乐,甚至觉出些许的悲凉。北方的冬天的风是寂寞的。而寂寞,正如古龙大侠所说,会割得人心碎,如刀一般。窗外很冷,更不用说海边。没有人愿意出门,即使在白天。夜里,远处的灯亮起来,在风中一闪一闪,像是在发抖。海面吹来的风,像旷古荒原的幽灵,没有遮拦,很猛。到了西山,便恼羞成怒,狂吼着仿佛要把这山一块一块的撕掉。电线如琴弦,奏出的音乐如泣如诉,仿佛来自远方的女子的怨声,又好像她的绝望后的报复。山,在风和海面前,永远是那般的沉默而无奈。宿舍就在山下,打开窗子,仿佛能感受到山的挣扎。夜深了,蜷在被子里睡不着的时候,唯一可做的,便是听风。

寂寞的时候总能想起别的人来,哪怕这个人与你并没与什么联系,或许只是一面之缘,或许连面都没有见过。能想起来,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好或重要,只是因为寂寞。风起的时候,思念的朋友也许正在和他人酣饮,围炉谈笑风生;思念的爱人也许正偎在别人的怀里情深意浓。风,如酒一般,暖风熏得游人醉,斜风细雨不须归,而这寒冷冬日里的朔风,只有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酒使生活更像生活,风也是一样。不同的是,可以呼儿出来换美酒;风,却不论贵贱尊卑,哪怕你拿出金珠翠玉,也可能借不来一缕东风。

风中没有雨作的云,整个天空碧蓝碧蓝,彷佛透明。没有繁星便是疏月,风洗尽铅华扫清云翳。这时候,寂寞也是透明的,纯纯的,像风中的夜空。

每天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楚天放常常想起当年在学校的情景。他对大连一直抱有好感,那是他离开家乡后第一次投奔的地方。后来才知道班里是清一色的男生,实际上好多的同学都是这样懵懵懂懂的选择专业的。来自天南地北的同学聊天的时候总是说:早知道是个和尚庙,打死也不来。楚天放会觉得自己很幸福,不戒和尚还有仪琳小师妹的妈妈可以慰藉相思,自己有梅欣在身边的时候从来没想到是在和尚庙里。

幸运的是和李建凯再次同船,人们说百年修得同船渡,看样子他和这个沂蒙山的同学至少修了两百年的缘分。李建凯还是每天欢蹦乱跳的样子,这个学校足球队的前主力很少像楚天放一样安静的想来想去,即使和情敌竞争小芳的时候他也能呼呼入睡。他觉得楚天放这样念念不忘一个人有点傻。年轻的时候万花丛中过,总有输得起的本钱。他很少上火,按他的说法,如果不是老家的那个小情敌,他可能已经放弃小芳了。他对楚天放说,你知道为什么比赛能激发人的潜力吗?因为有了竞争人才有危机感,我先看上的女人一定要去争取。楚天放很佩服他这一点,虽然根本原因是这个家伙分泌的雄性荷尔蒙有点多,但他确实是条汉子,占山为王的那种。这种简单而彪悍的逻辑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学习成绩并不好的他能一次性的通过最终的全国考试,轮机专业的通过率相对来说是比较低的;当他把精力集中起来做一件事的时候,常常能坚持或者偏执到成功为止。

除了李建凯,别的船员都不认识,楚天放在公司做的时间短,即使一些老员工也不知道几个,船上不像陆地上的工厂那样每天在一起上班,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点和部队有几分相似。大家都是离家漂泊的人,所以很快就能熟识起来。当然每条船也是一个小社会,只是这群边缘人的相处很简单,分开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一般相处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第二次上船,楚天放已经做到了驾助的位置。在上一条船工作的几个月间,他跟水手长吴海和大副张峰林处的都还不错。虽然到港以后他喜欢到处转转,干活的时候还是很投入的。后来大副和船长孙建成一商量,回国便给公司做了推荐。这种推荐无疑是管用的。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船长的话在公司管理人员的心里还是很有分量。“少说话,多干活”,父亲和水头吴海赠给楚天放的六字箴言,让他在工作的初期受益良多。

船厂靠泊值班比较轻松。舷梯口常常有人上下,值班水手的工作之一是随着潮差的变化起落舷梯和缆绳,对上下船的人员做登记。除此还要做好防火和防盗的工作。修船期间,好多地方进行焊工作业,而船舶的主机辅机全部停掉,接上了岸上的电源。这是难得的安静时间,要知道在海上航行尤其是大风浪来临的时候,如果船突然没有了机器的声音,那是很可怕的事情。

海运圈聚焦专栏作者:船长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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