筚路蓝缕,中国船舶经营人的风雨历程 --- 记UFM成立15周年

2021-03-313124
  2006年4月1日,笔者作为UFM第一位员工在上海市虹口区鼎立大厦1304室借了一张办公桌开始上班,至今风风雨雨整整15年了,在企业平均寿命只有2年多的中国已殊为不易。而作为一家活跃经营的租船人,15年没换公司台头,不说绝无仅有,也为数不多,极少有保持这么多年不变的,看一看几家航运央企这些年换了多少台头,就明白多不容易了!

  UFM的15年历程,也差不多是中国件杂货船舶经营人从外国人手上一条条收回航运控制权的15年,UFM的发展与中国的船舶经营人行业差不多是同步发展的。

  船舶经营人作为一个新生事物,在中国其实没有多少年。在计划经济时代,中国的外贸运输是由中国外运独家总代理的,外运是三块牌子一套班子,对外是一个招牌(SINOTRANS,租船用SINOCHART),对内一个招牌(中国外运),第三个招牌是用作行政管理,那时的外运根本不把中国远洋放在眼里。曾有一位同事早年在外运工作,聊起过去的经历感慨万千,他当时负责中国到日本近洋航线,那时全国各地外贸公司储运科业务员都要向北京的中国外运申请舱位,其实发个电报即可,但是他们总喜欢到北京去催一下,借机出趟差。中国外运每年公布一个运价表,运价是固定的。那时他的办公室门外放着一排长板凳,每天上班正常都有十多个到几十个业务员坐在板凳上,排队见他催要舱位,每个人都会敬一支烟,他本人不抽烟,接过烟都放在边上,一天下来,满满一大捧,其实也解决不了什么事情,来与不来北京都一样,客客气气地告知什么时候会有舱位。外运会用一部分中远的船,更多是对外租的,租舱位、包船与期租都有。笔者的老师胡晓霞女士曾担任过租船处处长,那时她极其忙碌的,儿子只能一个人锁在家里。

  随着80年代末期货代业务逐步放开,外贸运输也一点点放开了,90年代初期集装箱运输仍旧不发达,还有大量的百杂货海运。1992年笔者实习的大连海运学校的育才轮即从事大连到香港的百杂货运输,同年参加工作后第一条船中山门轮即从事连云港到日本的集装箱班轮运输,百杂货已开始装进集装箱了,7千多吨的船,仅179箱位,放在如今简直不值一提,当年可是非常高大上的。1993年底笔者工作的南京轮从事上海到新加坡的百杂货班轮运输,租船人是上海港务局的海华轮船公司,后来了解到配货的仍旧是上海外运。也许是缘分,笔者差不多毕生投入到上海到新加坡的杂货航线。

(上图为乘风破浪的“南京”轮,于1994年营运在上海-新加坡件杂货航线上)

  1990年代初期,中国的远洋船队仅仅1000万载重吨,事实上,2003年之前尽管有外运组织了各条航线的杂货运输,比如上海海事大学的育锋轮一直由上海外运期租经营,但是说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船舶经营人,外运更多的是传统意义上的垄断国企,是外贸运输总代理角色,本质是货代,为将手上的货运出而租船营运。中国对外贸易运输很大程度上依旧掌握在外国人手上,比如上海到东南亚杂货航线由台湾协荣、荣茂以及一些日本航企如NYK所经营,上海到非洲杂货航线由达贸经营,中远与中波还是船东揽货角色。下图为晚清到民国初年NYK在国内揽货的招贴画。



  笔者认为事情发生转变是2003年,那时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不久,笔者已下船到某船务航运部工作,午休时几个同事与老板每每下四国大战大呼小叫,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是笔者人生中最快乐的时间。当时手上有一艘6千吨的TS轮投入到上海到泰国航线,自从定线一个月一班后,船员很快全部换成上海市区船员,有人做三年不下船,当时还租进一些其他船投入上海到东南亚运输,可以说是国内本土最早的件杂货船舶经营人雏形。

  ====航运业资本运作的经典案例====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航运业资本运作最成功的一个案例,TS轮系老板于2001年花90万美元购得,仅用了一年,就把这艘船的本钱赚回来了,翻了几翻后于2005年以250多万美元将这艘船卖了,当时卖得的钱还可以更新船队,但是老板将钱挪作购地、制造风电的塔身,笔者作为船长出身的航运人非常失望,就离开了老板。当时老板的小舅子正好从海事大学读完MBA,对资本运作充满热情,就运作制造风电塔身的工厂上市,当时上市并不困难,股票代码SZ.002531,后面的故事作为上市公司都有对外发布。老板早早地迈入中国首富第二百多位。

  ====信誉是亏钱亏出来的===

  笔者在该船务公司工作时,买入的第二艘船是2004年从台湾WML买入的原木船,这时认识了WML航运部经理郑船长,一见如故,结成忘年交,这时WML是5、6艘船的普通船东,在董事长以及后来担任总经理的郑船长的领导下,经过十几年的发展,成为拥有130多艘船的世界前几大干散货船东,同时也是华人唯一在伦敦上市的企业,股票代码为:LSE WML,2008年时,笔者的手上有多艘期租船,次贷危机暴发时,大量租船人受不了市场的暴跌提前还船,笔者亏了很多钱,把所有的期租船全部经营到期还船,有的船定的还船地点在宁波以北,但还船时间到了,笔者花十多万美元空放回宁波外海还船。这以后,在市场上树立了品牌,WML表示UFM可以租他们任何一艘船,长期以来UFM是唯一可以长期期租他们船的大陆船东。UFM未能与其一起发展,殊为遗憾。

  2008年没有毁过期租租约的活跃租船人是极少的,魏家福的事就不想再讲了。

  ====空麻袋背米精神,带动了中国船舶经营人发展===

  在笔者2003年投入上海到东南亚船舶经营时,另一个意大利人来到上海,以空麻袋背米的精神把船舶经营人做得风生水起,这就是华道(HUA DAO),经营中国到中东杂货航线,当时国内一些船东也是把船租给华道,今天看来并不复杂,但是要知道,航运技术有引进、消化、吸收的过程,20年前在上海外国人讲一口流利的汉语或中国人讲一口流利的英语都可以找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15年前,租船是航运业塔尖上的行业,那是相当了不得的技能,中国做CAPE租船的租家也就是20多家,青岛后来赫赫有名的几个租家,当时要几个凑在一起,才能付得起一船CAPE的运费,如今航运业简直是个人都会租船。

  当时江苏外运想开辟中国到美国线,一船亏一千多万,亏了几船再也不做了,现在看来有点可笑,起步就想来高大上,哪有不败的道理,直到如今,连羽翼丰满、财大气粗的海丰也不敢开美国线。前年与海丰的肖总聊起来,笔者给他们总结了几个成功的原因,包括没进入散货船、没开辟国际主干线航线、没投入内贸是成功的主要原因,他表示认同,今天看来也不为过时。

  倒退160年,戈登的洋枪队之所以能成为常胜军,就是立正、稍息、齐步走、一排站着一排蹲着放枪,也就是新兵连训练的那些内容,今天看来太小儿科了,要知道这些在清未与民国初年的军阀混战中,就是非常了不得的本事。

  华道的老板赚了很多钱,同时也培养了很多人,这些人日后成为中东航线船舶经营人的主力,没有多少年,就把华道挤到角落,乃至到今天太多人忘记华道存在过,也忘记了华道所做的开拓性贡献。

  ====中日韩航线的船舶经营人===

  另外还有两支更早一些的船舶经营人,当时天津有越泉与新里程在韩国线上经营拼货,越泉是韩资企业,新里程应当是向越泉学的经营模式。

  2007年市场非常高,运力极其短缺,当时一些浙江、福建的村民集资购买了一些船,笔者平常上班时非常忙,到周未就驾车南到温州、北到日照、西到安庆,到一些小村子里找船。一次新里程的刘总来上海看笔者,两人不约而同发出感慨,以咱们的才情,还要跑到小山沟里,找那些土老帽船东,好话说尽,求求你,把船租给我吧,世道是不是不公。

  今天看来,有点可笑,市场又回到玩战术的,玩不过玩战略的,手上有船,是个人都能赚钱,管你是不是土老帽,裁缝做大船东的,至今依旧非常红火,商界从不问出身的。

  ====铁矿石的船舶经营人更早一点===

  还有一支就是铁矿石的船舶经营人,最早应当是90年代末期大陆人在香港开始经营,有的有安全背景,具体就不好说了。主要是租船承运国内钢厂的铁矿石,朱总理执政后进行了大幅度的政府体制改革,取消了诸多工业部如冶金工业部、化学工业部等,诸多民营钢厂可以从国外进口铁矿石,而国际上铁矿石的贸易方式还是帝国主义式的,也就是以FOB为主,由收货人派船将铁矿承运回来。在帝国主义时期,海运业是有着诸多保险、金融、船检、设计、建造等配合的高精尖的技术,不是出产原材料的第三世界国家所能掌握的,所以承运是由工业技术(包括海运工业技术)发达的国家收货人安排为主。

  是不是很怀念那些能够控制航运的美好日子?是中国人自己作掉的!坦率说是某工业部的残渣余孽作掉的,其会长锒铛入狱(邓崎琳),但丢失的航运控制权向谁去要?

  中国的铁矿石进口在2010年前也是以钢厂派船为主,其代表就是宝钢与中外运在香港联合成立的宝运,笔者的老师胡晓霞女士担任第一任总经理。她组织了外经贸系统的专家制定了宝钢格式租船合同,借着宝钢的影响力,得到世界各大船东的广泛认可。胡总后来向笔者感叹,当时租船简直是偷偷摸摸做的,怕把本事给宝钢的人学去,但她的手下都是极其聪明的人,偷师学艺很快,她的副手后来成为宝钢、沙钢的租船负责人,连财务经理后来也自己成立了租船公司,规模相当大。其实,胡总水平高超,一般人哪能达到她的层次啊,马迹山也是她参与决策拍板的,讲起她坐着小船去考察马迹山选址的情景,作为女同志真不容易。

  国内最早的租船人基本都是得到过胡总的技术指导,有的业务发展很快,最成功的要数北京一家名叫PIONEER METAL的,老板名叫Diana,没错,戴安娜!一度占据中国进口铁矿石总量的10%,这就是著名的母女首富陈宁宁、吕慧[1]。然而后来国家打击炒铁矿,受到非常大的冲击,业务模式难以为继,但是国家打击不了BHP、VALE、RIO TINTO炒铁矿,导致不让国内人炒,让外国人把矿价炒到天上,而中国人又没有对其进行股权投资。毁掉中国人一个行业,转手让外国人给控制了,能有多少人理解其中的微妙之处!

  同时期国内三大租船中心分别在香港、青岛与北京,香港以Transfield为代表,曾经是中国第一大船舶经营人,业务规模超过中散,其老板之一寿总也是胡总的徒弟,2007年号称赚了30亿美元,后来还是没逃过2008年的次贷危机。

  青岛以Glory Wealth为代表,2007年号称赚了十亿美元,后来笔者曾求证此江湖传言,获悉实际赚了还不止此数,其老板曾买了条游艇停在胶州湾,有的领导在高楼之上看到,问是那是谁的游艇?回答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的,领导下令查一查,把当时身家数十亿的老板抓进出,也没查出什么来。然而老板寒了心,马上把公司搬到国外,随他搬走的有一大批同类公司,有的如今已发展成非常大的船东了,但一直努力撇清与中国的关系。后来这个城市想建设国际航运中心,笔者叹了口气,“一个留不住的薛冰的地方,想建国际航运中心,梦没做醒吧!”

  保护私有财产早已融入中国人的血液,黄河经常泛滥,晚清、民国时期,黄泛区及淮河下游匪患严重,一个不能保护私有财产、粮食的家族,很快就会灭绝,吃绝户的传统中外都一样,留在世上的家族都是擅长保护私有财产的,中国人的基因就是如此。

  CAPE是个封闭的圈子,一般租家是进不了这个圈子的,船东总有顾虑:相信你有钱,REPUTATION没问题,但是担心PERFORMANCE有问题,胡晓霞女士把不少国内租家带进这个圈子,其中做得最出色的是现今第一大民营船东韦立船务,其第一艘CAPE即为胡总为韦立所拿:



  ====助推中国的船舶经营人成长的那些人====

  首推当然是胡晓霞女士,她把众多中国的船舶经营人带进海岬型船租船这个圈子,宝钢格式租船合同避免了诸多中国钢厂及船舶经营人交巨额学费。

  其次是一些极其优秀的船舶经纪人,著名的有HOWE ROBINSON的李光程先生,李先生早年曾在华师大担任过哲学系教师,他放弃教职,负笈剑桥求学,毕业后闯入了租船经纪人领域,世界失去了一个哲学家,多了一个成功的船舶经纪人。李先生极其低调,他的学生很多担任国内各大学哲学系骨干教授,国内有哲学杂志曾要采访他从教经历以作纪念,他向笔者表示吓坏了,坚决拒绝。

  还有就是杨良宜先生,他的著作启蒙了一大批航运业从业者,把租船从航运业的最顶尖地位,直接拉下神坛,笔者笑称,如今的航运业,是个人都会租船。中国也逐步地象别的国家一样,租船由30来岁的年轻人挑大梁,年老的经验丰富的船长负责操作。笔者对新入职的非国航系毕业生的要求是三个月看完《程租合约》《期租合约》与《远洋运输业务》三本书,考核合格后,稍加磨炼就可以挑大梁了,当然前题是英语基础比较好。事实证明笔者的培养方法是对的,曾有机械系、英文系毕业的同事,现在成为国际大型航运公司的骨干。

  当然早期的散货船舶经营人大多折戟沉沙,不是倒在2008年次贷危机就是倒在FFA上。

  ====15年能执行完所有合约,殊为不易===

  2006年4月1日UFM成立,尽管算不上划时代的意义,但是笔者觉得还是挺重要的,当时国内船东主要还是把船租给韩国人、日本人,自己不经营的,2007年一次到南京监装,大连一个船东去装化肥疏港,当时他的船也是租给日本人经营,自己不做的,后来他成为大连主要的船舶经营人,如今独立门户了。

  2006年要说有多了不起,笔者觉得还真了不起,在2008年之前成立的租船公司,有哪个没赖过合同?堂堂某航集团为了赖掉其担保的租船合同,不惜动用公权力,把二船东、经纪人、自己租船公司的高管抓起来严刑拷打,都被打得死去活来,英国法官的判决书作了详细描述,触目惊心。。

  同时期成立的韩国公司几乎全部倒光,从大到小,基本上没有几家活到今天的。

  UFM是把所有合同全部执行完毕,健健康康地活到今天就是成就。

  2006年是买了船就能发财的年代,船东坐在那边喊价,2021年对于1万多吨的船也到了历史最高峰即1载重吨,租金每天1美元了,所不同的是2007-08年是花了1年多近2年的时间达到这样的顶峰,如今仅用了2个月即达到当年的高度。能持续多久,难以判断,宏观上不具备2008年各种原材料暴涨、中国房价暴涨现实环境,当年是由中国新成为世界工厂的地位所奠定的。也就是贸易对航运的支撑,如今没有2008年那么强。

  筚路蓝缕15年,中国的船舶经营人在件杂货领域已从外国船舶经营人手上接手主导了东南亚线,中东印巴线,非洲线,部分南美线。在欧美线尚需努力,对比中国的集装箱几乎被外国船舶经营人一统天下(外国人控制中国集装箱运输的85%以上),中国的件杂货船舶经营人取得今天成绩非常不易。

  船舶经营人干的是刀尖舔血的活,能与UFM共舞15年的同行还是不多也不容易的,也一同见证并参与了中国的船舶经营人从初生到发展壮大的15年!

  [1] http://www.huaxia.com/sw/cfht/2005/00358881.html

  海运圈聚焦专栏作者:薛船长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