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上的汽笛
从小住在黄浦江边上不远的地方。无论是冰封河床的严冬腊月;还是在杨柳飘拂的春天;在清凉黎明的夏天;在满地黄金色的秋天,我总能躺在床上从房屋的窗隙中听到黄浦江上航船的汽笛声,我站在空旷的地方还可以看见黄浦江上航船的桅杆在移动。
黄浦江上的轮渡
乘在轮渡上,我又会把视线转移到百舸争流的黄浦江面,看见江面系泊在浮筒上和对面江南造船厂码头上的万吨巨轮。我想当她们起航时是否也会像轮渡一样拉响汽笛,又弄不明白这万吨巨轮是怎样被系泊在江心浮筒上的,想庞然大物的船是怎样开动的?需要多少人才能开动?万吨轮究竟是如何装货的?又怎样航行到海上去的?我的概念中黄浦江不可能通海,因为老师说过海水是咸的,黄浦江水是淡的,如果通了黄浦江,江水也不是咸的吗?
我们应该明白的知识,因文化大革命失学而弄不明白了。然而黄浦江上轮船一直在开,黄浦江上的汽笛还是天天在耳边回响。
因为冥冥之中对船的惦记,命运的安排,我1977年参加高考,我竟然被海运学院航海系录取,在船长、航海家摇篮里变成了婴儿,摇啊摇,摇了四年,我终于成为幼儿踏上了远洋船甲板,成为远洋船驾驶员、最后成为远洋船长。那些小时候的疑问在日积月累的学习和海员职业中慢慢地明白过来了。船舶需要带缆艇协助在黄浦江心系泊浮筒的;船舶靠码头也需要人在码头上为她带缆的;一艘船舶至少需要20多个人才能操纵起来驶出港口。
在船舶上,驾驶员是不需要亲自操舵轮。操舵工作是由叫四分之一船长(Quarter master)一等水手做的,驾驶员操纵轮船只要动动嘴皮子、发号施令就行了。黄浦江通长江、长江通东海;船舶就是从黄浦江、长江驶出去,在长江口入海的。因为滚滚东流的长江水,迫使海水只能流到长江口某一江面,再也进不来了,所以黄浦江水是淡的。
最让人刻骨铭心的是我终于对汽笛有了崭新的认识,原来汽笛不仅仅是发声音的工具,它有很多很多的学问和功能。汽笛的学名叫“号笛”!它会说话!它会传递常人未知上图:驾驶台顶上的汽笛
驾驶台上的汽笛
譬如说大船要向右转向了,你必须在实施转向前拉1短声,然后再下命令向右转向;向左转拉2短声;如果船要倒退则拉3短声。这好比在跟其他船对话,当其他船听到1右2左3倒退的声号,对方船舶就必须注意避让了。当不明白对方的行动时或者正在危及本轮安全时,船长可以拉至少急促的5短声来表示这种怀疑。
再譬如,当一艘船舶在黄浦江内要追越前面的船舶,如果从前面船的右舷追越就得拉2长声1短声;从左舷追越就得拉2长声2短声。被追越的船舶听见后面船舶要追越的声号后,如果同意就必须拉1长1短1长1短的声号,同时让出必要的通道。前船不同意她船追越就保持沉默,后面要追越的船舶不得强行追越。
在上海外滩的陆家嘴黄浦江面,你可以听到很多汽笛的声音。因为陆家嘴正好是河道弯曲的江面。根据避碰规则,船舶为了让弯道对面看不见的船舶知道有船对驶,就必须拉1长声,对方听到后也必须回1长声,以示在弯头的附近也有船驶过来,需要各自向右避让。
呵呵!告诉你这个秘密后,你要和女朋友去黄浦江畔听笛声,在外滩、在浦东的滨江大道上是最好的地方。航船的笛声一定会给你浪漫的约会增添亮色的,并享受航船带来的悠扬笛声。再看看航船尾部翻滚的江水,也肯定会激起你心潮澎湃。那激动人心、富有亢奋和雄壮浑厚的汽笛声,你一定会把心爱的女朋友追到手的。
当你了解了汽笛声号的意义后,你也可以来一个浪漫的创作。拉响2长声1短声或者2长声2短声试试,听听被你追的女朋友是否会发出1长1短、1长1短的同意汽笛声。这好比在西式教堂婚礼上听“我愿意”更带有了别具一格的玫瑰色浪漫了。
过去上海外滩情人墙的壮观,大概也是情侣们为了冲破逼仄的住房空间,到外滩享受黄浦江宽阔的空间和听听汽笛声声吧?正在热恋的情侣们不妨到外滩、到滨江大道去听航船汽笛去吧,肯定收获不小。
那么船上的“号笛”为什么会叫汽笛呢?原来19世纪中期出现了以蒸汽机为动力的船舶后,船上一切由蒸汽推动的器具都用了蒸汽。传递信息的笛声亦用蒸汽作为发声的动力了。理所当然,航海人把号笛称为汽笛了。
上图:德国汉堡易北河上的旅游蒸汽机船
你注意到电影“泰塔尼克”号吗?这艘20世纪初叶的巨大邮轮就是蒸汽机推动的船舶。她有三个烟囱,当汽笛中喷出一股淡淡的蒸汽化着天上的飞云时,就让人感觉到她巍峨壮观仿佛一座浮在海上的大山,她成为了那个时代的骄傲。可惜处女航的汽笛声并没有带给人们幸福的憧憬,她在一个晴朗的夜晚、在一块巨大的冰山面前遗憾地终极了处女航。
现代船舶号笛都是电动的,再也不会冒蒸汽了。由于传统和遗留下来的习惯,当代海员称号笛还是为汽笛。大型船舶在前大桅安装一个汽笛,在驾驶台顶部也安装一个汽笛。考虑到声号的传播速度,船舶建造时已经考虑了前后声号的同步,以避免出现对方船舶的误判汽笛而导致出现不协调避让,甚至出现误判后的船舶碰撞。
我没有上过蒸汽机船舶,我听过蒸汽机船上的水手讲了一个故事。那时,海员为了开动蒸汽机船,需要在燃煤舱拉煤到机舱锅炉旁,然后将煤铲入锅炉炉膛内燃烧锅炉发生蒸汽。
船上有叫“生火”的海员专施向锅炉膛添煤的职责。他是船上最辛苦的职业,面对炉膛内熊熊的烈火,为锅炉添煤出灰。他被炉膛烤的总是面红耳赤,就是寒冬腊月也是汗流浃背,以保证主机有足够的蒸汽推动螺旋桨。
日积月累,他总结了很多烧锅炉的经验,按照正常的主机运转,一个班里面他只要添多少、多少铲煤才能够保证蒸汽压力驱动主机了。
船上的起重机要用蒸汽、船舶保温需要蒸汽、绞缆机需要蒸汽、连绞锚机也需要蒸汽。如果额外用蒸汽的话就需要额外添煤了,他就得需要多付铲煤的劳作了。
更为重要的是航海中经常使用号笛实现航行安全也用蒸汽!蒸汽是船上的百搭,似乎船上缺了蒸汽整个船舶内的世界全部塌陷了。
“生火”最为恼火的就是驾驶台拉汽笛用蒸汽。据“生火”抱怨,只要驾驶台拉一短声汽笛,他就得往炉膛内添加两铲煤,才能抵消汽笛消耗的蒸汽能量。由此“生火”从船长拉汽笛的频率看出船长操船的本领了。
操船技艺好的船长在狭水道内胆大心细而不是乱拉汽笛;操船不怎么的船长没有必要拉也乱拉汽笛。“生火”对船长的好坏印象都是凭拉汽笛作为标准了。特别是进出黄浦江和长江,因航道内小船、大船聚集一起,航行相当复杂,此刻就需要声号来和其他船舶协调避让了。于是,船长就频频拉响汽笛。这下“生火”就在锅炉房暗暗骂开了:“老K(船上习惯称船长为老K),你开得来船哇?开船也不需要你拼命拉响汽笛啊!你这么拉汽笛还不是要我生火做傻忒!有本事你下来烧锅炉。这汽笛发声就是我用煤换来的啊!”
可是说归说,他还得拼老命添煤来保证蒸汽压力。
现今,船舶上用的都是电笛了,再也看不见蒸汽在驾驶台顶上冒出来了,而电笛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洪亮了,传播的有效距离也比汽笛远了。海员劳动强度也从根本上减轻了,再也看不到黝黑贼亮的“生火”了。
至此“生火”这个职务已经在船舶上取消了,听不到了。现在参加海员队伍的年轻人也听不到“生火”向锅炉堂内一铲铲添煤生火,“炉(芦)膛火种”薪火相传这样的故事了。